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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独乐园的地窝之中。
一盏蜡烛点着照亮这方寸之地,司马光伏案笔耕不辍,一旁司马康正在给司马光整理卷宗,而郭林给司马光校对文章。
司马光头伏得极低,发簪簪起他花白头发,他双目视物已非常艰难,牙齿几乎都已是掉光,但仍是埋首修书如此。
他抬起头向一旁郭林问道:“今日还有几卷还没刊校对。”
郭林抬起头道:“回学士的话,还有两卷。”
郭林虽不到四十岁,但与司马光一般几乎也是满头白发,外貌看去仿佛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整理着如小山般的卷宗。
司马光搁笔道:“最后就剩唐与五代,八十余卷及目录。不知再过两年可否修好。”
司马康道:“父亲放心,修书之事便是成亦喜之,不成亦留付后人。”
司马光悠然道:“是啊,这等事就是留给后人评说!”
“你说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他们所求一辈子的功业,任你在世时如何不许人言。却逃不过后人的一支笔,你说我们所为之事是不是实为可畏。”
司马康笑道:“爹爹,我听因修资治通鉴之书的名声实在太大,很多洛阳的达官贵人都征求目睹。”
司马光道:“我修书的初衷是让陛下能从书中看出我耿耿忠言,不过也要后世之人引以为鉴。”
顿了顿司马光道:“想来我不免早生付梓之意,从治平三年起写资治通鉴已有一十七载,还未完工。”
“惜哉,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
司马康道:“爹爹,修著史书是有大功大德于后世的,哪怕是三十年也是值得。”
一旁的郭林和司马康看着司马光,司马光有首倡劝进之功,可以说没有他,便没有赵曙父子两代皇帝的基业。或者说皇位不一定轮到他们家。
但是司马光便这么‘不识抬举’,为了坚持自己的政治观点,甚至放弃了枢密副使之职。好好的宰执不为之,却跑去写书。
连一向与司马光不和的韩琦也称赞他说,我从没有见过人能辞去枢密副使之职,也只有司马光一人办到了。
在仕途和政见之间,司马光坚定选择了自己的政见。
天下旧党都视司马光为‘中流砥柱’,司马光的作为确实也当得起这几个字。
无论是郭林,还是司马康对司马光,都打心底地由衷的佩服。
不过司马光所为乃名留后世,传之千古的事,但他的脸上的落寂却是掩也掩不住的。之前乌台诗案,他因与苏轼有信件往来,被罚二十斤铜。
这属于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的事。
之前他还回老家夏县讲学,甚至连大字不识的老百姓也是亲自教授《孝经》。妻子张氏病逝时,司马光尚不至于悲痛于此。
司马光因罚铜之事,辞去了一切官职,也取消了一切活动。
这是天子往司马光心头扎的一把刀。
想到这里,司马光对司马康和郭林叹道:“当年汉武帝听信方士之言,又派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匈奴,致丧师辱国。但之后汉武帝自悔,取消轮台屯垦,又否决了桑弘羊之意。故最后汉武帝虽有亡秦之失,并无亡秦之祸。”
“这些话我都书于书中了。”
司马光这话也是阴阳王安石。他将天子之好大喜功与汉武帝所比,而王安石自是桑弘羊之士了,他心底希望天子能够如汉武帝那般,最后幡然醒悟。
司马康道:“爹爹,汉武帝除了肯下罪己诏,反省前过,最要紧的还是选择了似霍光这般的良臣,以托付后事。”
“但纵观当今朝堂上之臣,欲为霍光者都不成。”
一旁的郭林却始终一言不发,其实刘恕死去后,郭林就成为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最要紧的帮手。
勘对校验都是郭林一手负责的,这些多修书人中,司马光最喜欢郭林。但这些多书局里的人中,郭林也是官位最低的。
比如书局其他人都是京官,唯独郭林只是白马县县丞,还属于选人范畴。但郭林出力却是最多,他几乎将大半生都奉献给司马光,忠诚于其事。
章越曾书信与郭林打趣道,郭林年少时敬仰范仲淹,如今则找到了不亚于范仲淹的司马光。
不似他年少时敬仰王安石,现在给王安石拆台的也是他。
几人说说聊聊几句,便继续修书。在整日埋首修书的过程中,或许聊天便是数人修书中唯一的娱乐。正在这时有人禀至范祖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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