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屹立在天地间的绘卷几乎已成一片空白,只有右上方还残留着一角湛蓝的天空。 剑光如密集的箭簇,势如破竹地斩向绘卷,无一例外被悉数弹回,剑光与绘卷相撞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天际,震得所有人都后退一步。 普通的剑伤不了绘卷分毫,还别提上面还覆了一层刀枪不侵的禁制,更是让众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角湛蓝的天空被侵蚀为空白,他们头顶的天穹也如砚台侧斜,黑墨哗哗倒灌。 “师兄,崔嵬山那边撑不住了!”负责传讯的弟子挤开人群:“山脉已经倒了一半,山势也在不断变化,我们自己人也受了重伤,根本来不及救人。” “我们剑峰怎么样?” “剑峰……剑峰还没倒,所以那些人都往剑峰逃,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 传讯弟子喘了口气,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众人提心吊胆起来。 “可其他山头撑不住,连玉浮宫也遭受殃及,好几座道观成了断垣残壁,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崔嵬山,连整个南方诸洲都在劫难逃。” 就算是领悟能力再怎么低下的人,都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少了这条赖以生存壮大的灵脉,就好比釜底抽薪,宗门凋敝零落,秘境赤地千里,温暖繁华的南方迟早会变得像东域这般荒蛮贫瘠。 先辈筚路蓝缕,所有的心血都将付之一炬。 众人一筹莫展,习惯性地一致看向姜别寒,似乎这个曾经的长鲸剑剑主、无比可靠的剑宗大师兄能像以往一样,一剑开云破月,在山穷水尽处劈斩出一条坦途来。 可姜别寒却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热情,有一瞬间竟也产生了像先生那样避世不出的念头。 先辈筚路蓝缕的心血?若是追本溯源,这到底该算是谁的心血? 他攥紧手中的剑,长鲸不复存在,现在拿着的只是一柄普通的剑,泯没在最平庸的剑冢中的剑。长鲸是断岳真人赠予他的仙剑,秉承着断岳真人的信念,于他来讲,像是一颗指引前路的启明星,遇事不决,问剑便是问心。 对长鲸而言,只有出剑与不出剑两种选择,对他而言,便只有善与恶两种观念。 可这世间,并不是非善即恶,也不是非恶即善。 “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有弟子忍不住开口询问:“再不毁掉溯世绘卷,我们剑峰也撑不了多久了。” “听说逃难的人都往剑峰上挤,剑峰要是也倒了,那这些人便彻底没了活路。” 姜别寒仍是盯着手里的剑。没有长鲸剑那样的灵光,也不似长鲸剑那样无坚不摧,剑锋甚至卷了刃,像沙场中随败兵一同淹埋在黄沙下的残刃,诉说着无限的颓丧与凄怨。 再也没有一把剑,能像长鲸那样,随他意念微动,乖巧地蛰伏在身后,临危时伺机而出,踟蹰时当机立断。平心而论,哪一次绝处逢生,没有长鲸剑的协助? 难道真像那人所说,没了这把剑,他就什么都不是? “我们剑修,一生唯有长剑相伴,仗剑而行,快意恩仇,遇不平,则出剑斩山岳,何须顾忌山上有云迷雾锁……最重要的,是赤子心。” 剑心。这两个字在他心头挂了太久,可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每一回遇上抉择的困境,似乎只要有长鲸剑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缕剑光,就能让他无比安心。 他被“长鲸剑剑主”这个名号困得太久了,别人第一眼看到他,不是看到他本人,而是看到他背后剑匣中的剑。 真正能帮他做出抉择的,不是剑,不是他从前听的那些大道理,而是他自己。 没了这把剑,他才是他自己。 笼罩在心头的云雾被驱散了,他身侧有洪波涌起,手中遍体鳞伤的长剑绽放出绚烂光明。 仿佛一轮旭日初升,橙红色的璀璨光芒如潮水向两侧涌动,逼退了灌满天地的墨色,亮如白昼。 有人孜孜不倦地向善,也有人义无反顾地向恶,他现在来这里,不是为了分辨善恶,只是为了救人,那他就要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丝丝缕缕的剑气,犹如雪白的蛛丝,向四面八方伸展,托起崔嵬山摇摇欲坠的山脚,又擦过奇峰险峻的山顶,绵延千里之远撑住灵脉。 山脉犹如悬崖勒马的马车,发出一声戛然而停的嘶鸣,整个世界于刹那间静止,再无惊涛骇浪声,也无天崩地裂的粉碎声。 姜别寒握紧长剑,心里却没有任何杀气。 他想起的是五人一路欢声笑语北上蒹葭渡的场景,他有些心酸,便闭上眼睛,不去看那灼烫的剑气,而是仔细聆听着剑气与风丝相缠的萧萧声。 同时在心中默念:他是来救人,不是来杀人的。 救人,不是杀人。 — 海面波涛渐息,最后一波天劫于同一时刻结束。 剑气纵横交错,如同树叶细小的脉络。蜷缩在海域角落里的少年半跪起身,慢慢挺直膝盖,一点一点地蹲起,最后终于站直。 他设想过姜别寒会直接摧毁绘卷,所以在上面覆了一层禁制,没了长鲸的姜别寒根本无法撼动分毫;也有设想过他直接杀进白浪海,那便是自投罗网,届时他会被困在法阵牢笼中,寸步难逃;唯独没有想过他居然用一把普通长剑,撑起了两座山脉。 一缕剑气犹如蛛丝在面前垂落下来,他突然警觉地望向头顶。 像是触动某个机关,铺天盖地雪白剑气兜头罩下,如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让人无处可躲。他身形几乎立时从原地消失,剑气的速度却更快,宛若磨牙吮血的藤蔓绞上右臂,将他往山壁上狠狠甩去。 先前抵挡完一波天劫,满身修为此刻所剩无几,这具身躯再经不起一丁点风浪的试探。 而这股猝然暴涨的剑气就是这“一丁点的风浪”。 不知该说这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上天对姜别寒特殊的眷顾,这个天之骄子每回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力挽狂澜,让他功败垂成。 心高气傲的少年,哪怕对自己的布局再怎么有自信,此刻也生出一股巨大的落差。 然而很快,他察觉到这缕剑气没有半点杀意。 这倒是很符合姜别寒一贯的作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一种莫名的理解和仁慈,不论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或是拥有怎样的秘密。 他在山壁上站稳身形,没有甩脱右臂上的剑丝,反而开始默默虚势。 姜别寒手下留情,不想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乘胜追击,但他却不是先礼后兵之人。他当然也会等,只不过他等的是姜别寒显露颓势的某个刹那,便是他杀过去的关键时机。 他原本并不想杀姜别寒,否则早在琅环秘境中时,就会剜去他金丹,剥离他魂魄,却要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苟且偷生,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还得感谢姜别寒,甚至有一点嫉妒。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殊途同归者寡,更多情况下,背道而驰便意味着反目为仇。 薛琼楼在心中默数。 终于在一根剑丝垂下一个微不可觉的弧度时。 一条杀气重重的金色虹光从白浪海拔地而起,一路披荆斩浪刺断剑丝,从溯世绘卷后穿透而出。 如果说剑气是旭日初升,那这条金色虹光就是午日当空。 姜别寒衣襟上鲜血淋漓,握剑的双手被剑气灼烫出白烟,意识模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躲开。 眉睫之际,一束拂尘在他面前一扫,那道金色虹光甩向一侧的山壁,整座山头都被夷平。 姜别寒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五感被灼烫得失去知觉,耳畔嗡嗡,充斥着身旁人喧闹嘈杂的声音。 他只分辨出一个有用的信息。 玉浮宫的掌门,带着留守在崔嵬山的剑宗弟子赶来了。 — 攻守之势全然逆转。 无数道剑光呼啸而过,如流星坠落在海面。 以少年所在的海域为圆心,一缕缕剑气、一道道剑光依次排开,如成千上万条细水拧成的洪流,组成一个寒意森森的磅礴剑阵。 剑阵之外,有明黄色的符箓猎猎飘荡,每一张符箓都裹挟着风雷之声,绞缠着雪亮的电光,凝聚成一座摧枯拉朽的雷池。 一旦逾越,便会粉身碎骨。 守在崔嵬山的弟子趁着山脉停止倾倒的短短一瞬,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与玉浮宫的道友一同前来东域支援。本以为会遇到千军万马的阻拦,却没想到,偌大东域……竟然只有一个人。 有人忍不住询问:“这两个法阵能困住他吗?” “你尽管放心,掌门师叔说了,他先前抵挡天劫,修为几乎点滴不剩,又没想到姜师兄能撑住两座山脉,将他计划全部打乱。方才冲着姜师兄而去的一击,不过是强弩之末,一击不成,他便再无余力和我们对抗。”剑宗弟子宽慰道:“更何况还有两个天罗地网般的法阵,他早就大势已去。” “等、等会儿,”开口询问的玉浮宫弟子既惊且疑,“他……走过来了。” 原本还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的剑宗弟子,立刻如临大敌。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