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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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雨突然又发现那幅油画不见了,墙上换了毛主席、朱德的像,她忙问:“油画呢?”

    李云龙没好气地说:“扔了。”

    田雨急了:“我喜欢这画,你怎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吧?”

    李云龙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看看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田呀,我要批评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欢的东西,又是钢琴,又是什么油画,哪样是劳动人民喜欢的?”

    田雨也生气了,她不客气地打断李云龙的话:“你少扣帽子,谁规定的劳动人民就不能喜欢钢琴、喜欢油画?这是文化,劳动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谁像你,自己没文化,也不许别人有文化。”

    李云龙大怒:“我从小就是穷孩子,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这么点儿文化还是部队上学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没文化,怎么样?就是因为穷才革命,才造反,共产党的天下就是靠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打下来的。国民党的将军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学又是外国留学,管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泥腿子赶到台湾去了?你嫌老子没文化,早干啥了?不愿意给泥腿子当老婆就滚……”

    小陈一看吵了起来,忙拉住李云龙的袖子小声劝道:“首长,你消消气,嫂子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龙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闲事,这是原则问题,要不及时纠正,将来这个家还不出个反革命?”

    田雨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捡起那幅画,紧紧抱在胸前,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倾慕的英雄竟是这样粗暴,这样蛮横,这么缺乏教养。天哪,他总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感到一阵悲哀,一阵绝望。

    李云龙发完火觉得心里有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他最近心情很恶劣,不顺心的事多,总想找谁干一架,由于找不着对手,这口气便窝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没仗打憋的,二十多年来都是打仗打过来的,猛地进入和平时期还真憋得难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军部,在门口碰见军后勤部长陈智文。陈智文一见代军长就跟上了他,向他汇报说后勤部刚刚接收了一列从后方发来的弹药列车,刚把弹药卸进库里,军区又打来电话,说这批弹药发错了,本是应该发给l军的,列车在徐州编组时被一个军运参谋搞错了。

    军区命令把这批弹药用汽车运到几百公里外的l军,总数有20万发。李云龙正烦着,听到这些便骂了起来:“娘的,该枪毙了那个军运参谋,他是吃干饭的?既然弹药都进了库,再搬出来运走不是瞎折腾吗?我看咱们自己留下得了,给谁不是给?”

    陈智文说:“军区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李云龙正待发作,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他抬头望去,见四架从台湾起飞的美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从上方掠过。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空袭,由于解放军的空军刚刚组建还无法参加实战,加上刚入闽的三野部队高射炮极少,防空力量几乎是零,部队吃够了台湾空军的苦头。

    李云龙望着从头上掠过的敌机,目测着敌机的飞行高度,脸上突然阴转晴,他招呼参谋长和作战部长到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陈智文说:“你先回去,弹药先不要运,等候我的通知。”

    后勤部长狐疑地搔着头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台湾桃园机场起飞了四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由空军少校林志雄带领编队。他们的任务是沿大陆海岸线进行例行侦察轰炸,一旦发现重要目标,立即予以摧毁。林志雄少校的飞行编队在金门岛上空转了一圈,机翼下蔚蓝色的大海中的金门岛呈哑铃状,东西方向粗,中部细,就像哑铃的握柄。

    看来,前线平安无事。

    他率领机群转向90度,径直向北进入大陆上空,机群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发动机轰鸣着掠过解放军的沿海防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轻松的飞行战斗任务,解放军没有空军,没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两个世纪前北美大陆手执弓箭长矛的印第安人和手执火器的白人作战,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对此,林少校总有些耻辱感,一个武林高手对一个缺乏起码自卫能力的伤残者大打出手,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夸耀的。林志雄早已从情报部门得知,这里是解放军s师的防区,金门战役时,解放军s师的f团在古宁头登陆,与国民党军十九军、青年军201师血战两昼夜,林志雄在战斗最激烈时曾数次率机群轰炸古宁头解放军的滩头阵地,尤其是全部炸毁解放军登陆部队的船只,林志雄因此获得宝鼎勋章一枚。

    “01,01,发现弹药库一座,是否攻击?是否攻击?”僚机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实,林志雄已同时发现一座小山坳里,绿色的弹药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军士兵正手忙脚乱地把插满树枝的伪装网往弹药箱上盖。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才想起作伪装,是不是晚了点儿?看来,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点儿太对不起对方了。他率领机群向左转后又兜了回来,虽然蚊式战斗轰炸机的转弯半径不大,可空中转一个圈的直径在地面上计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发出命令:“02,02,跟我进入攻击位置。03、04担任掩护……”他拉动操纵杆,机头猛地向下一沉,带僚机呼啸着穿过云层向下俯冲过去,这段俯冲攻击的距离在空中只是一掠而过,在地面上看却有七八公里的长度,蚊式战斗轰炸机一旦进入俯冲攻击,就别想再改变航线了。

    地面上的露天弹药库越来越近,林志雄已经把手放在了投弹钮上,两侧机翼下悬挂着的两颗500磅重的航空炸弹一旦落下去,够敌军喝一壶的。突然,他发现地面上出现密如繁星的点点火花,随即飞机猛地一抖,犹如遭到冰雹的袭击一样,机身下、机翼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发动机骤停,同时,驾驶舱的透明有机玻璃罩被密如飞蝗的弹雨顷刻间击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这至少是上万支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组成的拦阻火网,自己飞得太低了。

    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在霎时被弹雨打成了筛子,飞机一头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团橘红色的火花。跟在后面的02号僚机驾驶员发现情况不对,猛拉操纵杆把飞机拉上云层。纵是如此,发动机也冒出了黑烟,在另外两架飞机掩护下,摇摇晃晃地滑翔着在金门简易机场上迫降了。

    地面上s师的官兵纷纷从掩体中钻出来,跳跃着,欢呼着……

    指挥部里,李云龙的脸上笑开了花,多日来的烦恼一扫而光,他朝金门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后经过老子的防区要留下买路钱……”

    他抓起电话命令道:“军属、师属炮群、岸炮群,还他娘的等什么?向金门机场急速射击,干掉那架飞机。”

    “轰”“轰”,远程炮群开始了急速射击,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径的炮弹掠过海面,暗红色的弹道布满天空。炮兵观察员从炮队镜里看到,那架刚落地的飞机顷刻间被几发炮弹击中炸得支离破碎,驾驶员的尸体被高高抛了起来,机场笼罩在火光和硝烟之中……

    军指挥部里,李云龙正一字一句向作战参谋口述给军区的作战报告:“我部于28日上午10时遭敌空袭,s师用轻武器组成防空火网,实施拦阻射击,击落击伤敌机各一架,负伤敌机迫降金门后,被我炮群击毁。此次防空作战中,我部共消耗子弹×××发,炮弹×××发,军区原定向l军运送弹药之任务,现已无法完成,代理军长李云龙深感责任重大,特此自请处分。”

    参谋长田保华在一边笑着说:“他这哪儿是自请处分呢?我怎么觉得是自请嘉奖呢。”

    自从和李云龙吵架后,田雨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李云龙的粗暴蛮横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这样,结婚之前他乖得像只猫,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几个小时,真像个侠骨柔肠的男子汉。可是一旦把人骗到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由于感情受到伤害,连李云龙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里也变得不可原谅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欢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别人谈话,全然不顾嘴里臭烘烘的还特意往上凑。

    真没教养。教养是文化素养的外在体现,一个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养问题,那么就说明他大概还不知道教养为何物,这种人你就算说破嘴皮也只会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对有文化的人表现出一种轻蔑,对自己的无知和出身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皇帝的龙子龙孙对自己出身高贵表现出的优越感一样,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阵迷惘,婚姻怎么会是这样?自己是否太轻率了?两人在出身、文化、教养、性格和阅历方面的巨大差异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无所适从。她打算先搬到医院去住,和李云龙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她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李云龙这边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对他的感觉变得这么糟糕,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过日子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上几句的?过去就完了。一支部队要有一个一号首长,一个班要有个班长,那么一个家庭也要有个说话算数的人,凡事都该有个主次之分,老婆就该听丈夫的,女人就该听男人的,这个规矩不能乱,乱了就会出大问题。赵刚讲的那个老佛爷慈禧,那老娘们儿一坐上龙庭不是就把大清江山给坐倒了吗?总的说来,小田还是不错的,就是一点,家庭出身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味,有时看看月亮就能流泪,这不是有病吗?要是因为月亮就哭鼻子,这世界上的事还哭得完吗?还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虽说在部队医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回到家里事就多了,睡觉要换睡衣,每天至少要洗两次澡,吃饭喜欢用叉勺。简直就是资产阶级,这难道还不该管管吗?还不该好好改造改造?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国不就是为了打倒资产阶级吗?所以,不管是作为军长还是作为丈夫,咱都有责任帮助她,不能让她这么滑下去。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正当李云龙为妻子的世界观改造问题伤脑筋的时候,田雨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李云龙顿时乐得差点儿昏了过去,马上把关于妻子世界观改造的问题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对传宗接代非常重视,娶妻就得生子,没有儿子婚姻就没有意义,没有儿子,谁来继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绝后了吗?这次要是生个儿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阵风吹了。

    李云龙的情绪好起来,看什么都顺眼了。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最近犯了点儿生活作风问题,政治部很重视,经讨论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后处理复员。报告送到李云龙那里,他轻描淡写地说:“干吗这么兴师动众?生活上犯点儿错误也是难免的,男人嘛,有时常常管不住自己,脑袋一热,干点儿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干吗要毁了人家的前途呢?这报告作废,我来处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

    他叫来犯错误的参谋,两人进行了如下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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