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耿耿长恨-《天圣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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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出城,自然是要找个理由掩饰一番,便是穿了猎装,带了几个家将,假装出城打猎罢了。

    钱府侍从将两人出城之事报与钱俶,钱俶长叹一声,眼中尽是忧色。

    汴京城外,小树林中,晨曦初透。

    那农妇在门口熬药,但听得一阵马蹄之声,两名华服贵公子,率着几名家将骑马而来。那农妇瞧得正是昨天来的两位公子,忙进去叫人。

    留下家将在远处巡逻,顺便打些猎物回城好作搪塞。

    钱惟演与元休下马,见着张太医从屋内出来迎上,忙问:“小娥可曾醒了?”

    昨夜张太医是留下来照顾病人的,当下忙回道:“回王爷,刘娘子昨夜里醒来了,只是……”他连连摇头。

    元休皱眉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张太医叹道:“药医不死病,可也得有药医的机会呀。从昨晚到现在,刘娘子仿佛生机全无,既不肯吃药,又不肯进食。这这这,小医纵有天大本事,也无处用武呀!”

    元休急道:“我进去看看!”疾步冲进农舍去。那农妇还在里头,见状忙道:“官人可来了,小娘子她……。”

    元休皱眉道:“怎么了?”

    那农妇指着床头的药碗道:“唉,小娘子今天醒来,什么也不肯吃,也不肯说话。药也不肯喝,我嘴都说干了,她只是不理我!”

    元休走到床边,却见刘娥已经醒来,只是毫无生气地静静躺着,脸上是一片木然,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

    元休轻轻地唤道:“小娥,小娥……”

    刘娥一动不动,仿佛并未听见。

    元休大惊,紧紧地抱住了她,连声呼唤:“小娥、小娥,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元休,是三郎来看你来了。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在元休一连串的呼唤中,刘娥的身子微微一动,她闭上眼睛,一滴泪珠自颊边滚下,颤声道:“孩子——”

    元休一阵心酸,哽咽着道:“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的,咱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要你再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和咱们的孩子了!”

    刘娥闭着眼睛,声音轻似游丝:“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有这一天吗?都是我的错,是我保不了这孩子。雨好大呀,我一直走,一直走,只要我走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孩子就不会有事了。可是我找不到,我真的找不到……”

    她是真的找不到啊!

    她的月事没来,又莫名不舒服,如芝就猜到她可能是怀孕了。当她听如芝这么说的时候,还有些不能置信。如芝告诉她,刚怀孕一时是看不出来的,不如再等一个月,如果月事没来,就要告诉王爷,请大夫来看看了。

    这虽然可能只是一种虚无的猜测,可是她就是有一种信心,觉得自己一定是怀孕了,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的悸动,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血亲,可是很快就会要有了。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跟她血脉相连,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叶孤舟飘零,她会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甚至她会闪过一个念头,有了这个孩子,哪怕将来王爷喜欢上了别人,或者王妃不许他再来见自己,她也会没这么痛苦和难受了。至少,她有一个孩子啊。

    可是才刚刚得到这一丝希望,正是最喜悦的时候,她满怀憧憬,准备着告诉元休的时候,忽然宫里传旨,让她进宫。她有些害怕,怕得不敢迈出步子来,还是如芝安慰着她,劝着她说没关系的,王爷一直是官家最疼爱的孩子,肯定是为她请了名分,所以宫里才会要她进去看看。若是真对她不利,只管一道旨意下来就行了,何必让她进宫去看呢。

    她壮着胆子,进宫了。可是没有想到,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就被殿前武士们叉起来,挟上马背,一路不停地驰到城外,还特地找了个偏僻的树林,把她就这么扔下了。她哀求过,辨解过,哭过叫过挣扎过,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在官家面前说自己怀孕了都没有用了,何况是这些执行命令的人。

    这一路颠簸,到将她扔下,她已经已经感觉到身体的难受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可她还怀着侥幸,想着王爷必定会来找自己。可是没想到,忽然间就会下起暴雨来,天黑了,她眼前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她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才能够找到避雨的地方。她浑身淋湿了,鞋也掉了。雨越下越大,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小树林里道路不平,泥地里一步三滑,她还绊到了树根。当她滚落山坡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巨痛。那一刻,她以为她的生命,会就此终结。

    或许就这么终结,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事情吧。

    如果死了,她就不需要这么痛,不需要面对孩子永远不在了的现实,就不需要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她听到元休在叫她,可她不想理会。她听到身边似乎人来人去,可她也不想理会。她听不到那些劝她喝药的话,听不到那些唤她醒来的话,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噪音,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或者只有一片空白,才会让她不至于这么痛。如果就这么让她走了,或者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流到元休的手里,流到他的心底里去。

    元休的眼泪也无法抑止,他紧紧地抱着刘娥,哽咽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小娥,你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

    刘娥看着他,眼中尽是惶惑无助,她轻轻地问:“我做错什么了?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元休心中大痛,一时竟是无话可解释。是啊,她作错什么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喜欢了她,她也喜欢了他。她没有狐媚自己,也没有刻意勾引,更没有不顾廉耻,没有费尽心机往上爬。府里那些女人给她的罪名,她一项也没有。父皇给她的罪名,更是不存在。

    可她为什么受这样的污名,更凭什么受这样的罪!这又是谁的错?

    他想到初见时,她拥着那样的勃勃生机,尽管当时自己慌乱无措,可后来细想起来,她的狡黠、她的机灵,甚至是她的活力,都是多么的可贵。是他硬要诱她进王府,是他自以为是地要把自己的爱给她,可他又带给了她什么呢?是她在府里的小心翼翼,是她受乳母的严厉挑剔,是她受潘氏的栽赃陷害,是她受伤受惊,是她被父皇责罚,她被赶出府,在大雨夜独自扔在效外,受这样的痛苦,失去孩子,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元休抱着刘娥,哽咽地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够保护好你,是我错估了自己的能力,是我让你受累受苦,甚至失去我们的孩子。小娥,我求求你,别不要我。你若是也弃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倒不如也死了算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刘娥的手掩住了他的口。

    刘娥看着他,缓缓地摇头。这是自她昨夜醒来后,第一次肯对外界的事物言语,有所反应。

    元休大喜,忙握住她的手,道:“小娥,我保证,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永远永远不会负你。我保证,我会接你回家的,从此以后我们就会永远永远都在一起。我们还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我保证,我们一定会苦尽甘来。”

    刘娥没有说话,元休轻轻地拿起药碗,先含在自己口中,然后对着刘娥的嘴唇,缓缓地送入。

    刘娥轻颤一下,这一次,她没有吐出来。

    元休轻拭了一下嘴角,又含了一口药喂过去。

    药水在刘娥的口中停留片刻,咽了下去。刘娥的眼角,又有泪水悄然流下。

    一碗药就在这样的送服中缓缓喝完,元休将刘娥轻轻地躺回床上去,一缕日光自破裂的屋缝中射入,正照着刘娥的半张脸。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睫毛上一滴泪珠在阳光下映出七彩流光。

    元休痴痴地看着刘娥,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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